傅察行状

宋故朝散郎尚书吏部员外郎赠徽猷阁待制傅公行状

公讳察，字公晦，孟州济源人。曾祖立，故仕山南东道节度推官知磁州昭德县事，赠太子太师。曾祖母王氏，昌国太夫人。祖君俞，故仕通直郎知京兆府奉天县事，赠正议大夫。祖母张氏，赠硕人。父见任朝议大夫，主管南京鸿庆宫。母钱氏，封恭人。公以元佑四年己巳十一月十六日生，是日伯祖献简公拜中书侍郎，因小字凤郎，生而秀颍，异他儿，公尤爱之。十岁不戏弄，诵书问学，晨夕不懈。年十七举进士，以父任卫州幕官，屡试河北路转运使，高预荐名达试礼部，以避亲送别试所，复在高选。是时蔡京初辅政用事，其徒日以杜绝谏诤，诛锄忠为事，引羣凶者，谓之明国事，或擢为第一，或置在甲科。公守正论，不复得在高等，公之未廷试也。京方卖弄威权，协制内外，且阳示含容诱以附已，坚欲以女妻公，遣其子鯈与术士协律郎赵知几等数辈蹱至视公，又托其姻戚强公相见，公毅然不肯从。有识者谓公少年有器识，未易量也。其后公为清宪赵公婿，京衔之。清宪公毙，其家陈乞添差青州司法参军，前执政官徐处仁余深继守青州，徐长于治民，屡试以事，知其奉公不苟，心器重之深，亦待以老成，就移文林郎知洺州永年县丞。在职清谨，惠爱及民，民到于今称之。移儒林郎，部使者交章论荐，改通直郎知淄川县丞。淄川东州佳郡，士大夫之贤者有如衡规、王积中、毛申之皆领宫祠于彼，公迎亲至官所，时朝议公方提点南康军逍遥观，公创筑堂，以逍遥榜之。朝议公日与三人者游，赋诗饮酒，相得甚欢。公奉温清供甘旨于其间，怡然自得，未尝以仕宦屑意。清宪公三子皆有贤德，以母夫人高年家居不仕，讲学博古琴书自娱。友婿李擢，少负英才，时为青州司录，公缘职事往来淄青间，相与琢磨，士论称美，及终更不肯造朝居无何，除通判莱州，改顺安军皆不赴。又除太常博士，久之召对，除兵部员外郎。逾年，迁吏部主管，最号烦剧，在职者主画诺而已。公取案牍躬为省阅，每至申刻方得归，日以为常，使以咸悦出入望之，人皆以手加额焉。

宣和七年乙巳十月，借宗正少卿接伴大金国贺正旦大使，时年三十有七。十一月，至燕山府，闻金人将入寇，而帅臣蔡靖，使人在塗（原注缺四字），即以书抵其家，具道金人欲入寇，之故且曰：“药师忠勇可恃。”以无忧。是月二十一日，至蓟州玉田县韩城镇。使人无来期，后数日，虏骑暴至夜围韩城镇，明旦有酋长从数十骑突入馆曰：“请少卿上马。”公饮以酒问之，觉其有变，不得已与副使蒋噩上马。行至界首，立马以待，酋长促行，公曰：“此两朝疆界，尚欲奚往耶？”酋长辄指划御者，往东北去。约行百余里，过青州，金国太子领兵数万骑南向，遇诸塗使副行李人从官属礼物，悉皆被掩。左右请公拜太子，公曰：“某奉朝命至境上，迓使人不至，国中不见国主，不应拜太子，太子虽贵，止合与使人宾礼相见”太子曰：“金国方兴师问罪，海上之盟不复可守，尚何使人之称耶？”大厉声而言者久之，大抵渎慢之语也。又曰：“张肃我仇人，乃与高官，今安在？而以伪首级见欺。”又曰：“凡汝国中失德，及向我不善，意为我悉陈之，我将富贵汝。”公曰：“张肃事某实不闻，但主上仁圣两朝，方结好信使，接踵于道礼聘未尝阙，而太子盛怒如此，某所未晓，容某还朝奏知。”又曰：“汝尚欲还朝邪！”白刃如林，坚欲公拜，虽衣冠狼藉，而漆终不屈，且曰：“事至今日，不过一死，某死即不敢惜拜，则不当拜。”反覆论辨，殆移三时，太子乃曰：“勿令他拜，汝后欲拜我，不可得矣。”日已晚，公与蒋噩及一行使臣退就一所，公顾蒋噩曰：“蔡靖斥候不明，以至于此，朝廷不知边鄙无备奈何。”又谓书表官秉义郎侯彦等曰：“我死诚不惜，但不曾与朝廷了得一事，又我父母年皆六十余，平生钟爱我，我不敢辱命，汝等得脱，必记我言。”言毕一行皆掩泣。左右虏人多窃听者，暮夜分隶数处，自是官吏不复得相见。十二月七日，虏骑次燕山，药师奋兵迎击，杀伤甚众，已而再战即遽，降贼开门延入，燕山遂失守。明日侯彦等闻虏人相与言曰：“昨日大使在军中望见药师战胜有喜色，太子虑其药师药师劫取，已杀之矣。”既而太子召燕山将官武汉英嘱之，汉英选虎翼卒沙立等三人焚化其尸，裹其骨。间关至涿州，独沙立在遇虏人，收系土室两月余。一日伺守者不在，即毁垣而出。是时宋伯友奉使过界上，随之得还，以靖康元年五月至京师。朝议公时为屯田郎，迎至明圣观音院，设水陆大会殓之，遣公之弟护送归济源，权厝资忠崇庆院，即赐献简公守坟佛庐也。

先是蒋噩、武汉英及及国信目使臣多窜归者，人人诵公之言高公之节。而侯彦等不忍使公湮没无闻，乃录其实，状闻于朝廷。大名府路安抚使徐处仁、河北路转运副使孙昭远皆露章奏之，谏官亦为论列。渊圣临朝咨美，后因虏使王汭奏事，尝诘问焉。诏赠公徽猷阁待制，依所赠与致仕遗表恩泽，仍给赙赠中书舍人。谭世勋行其词曰：“死有重于泰山，或轻于鸿毛，顾所处如何耳，苟激于忠义，虽死犹生也。朝廷赠禭之典，非特为九泉之光，亦俾仗节死难之士知所勉焉。某详赡之学，敏而能通，端亮之操，华省煜有休闲比，以一介之使，驰不测之，虏临以白刃，毅然不屈，卒以身殉于义得矣。”延阁次对，厥合妙选，告于里第，以旌高节。噫，富贵无能磨灭谁记而尔，所立于千古不没庶几英矣，歆我龙光。公积阶官至朝散郎，娶赵氏，封安人。男女五人，皆赵出。自强用外祖遗表补将仕郎，自得自修并承务郎。长女许嫁承事郎赵悰，次最幼。公忠孝得于天资，刻意好学，自少及壮，未尝一日輒废，平生无子弟过，初游场屋同舍人或出入饮客至公独在初未为异，后至每如此，人方叹其修谨，与人交未尝见其忤色，喜属文多为人称许，士誉籍甚往往以公辅期之孰谓天夺之遂且酷也。呜呼，自逆胡犯顺以来，公首以不屈遇害，方是时行路之人，莫不相与咨嗟流涕，天下想望其丰采，以为秋霜夏日不可狎玩，虽狂虏亦称为忠臣。其后李若水以不屈死，余无得而称者。公之殁三年矣，骨虽归，而葬未有期。朝议公虑岁月久行实零落，孤忠劲节没世无闻，则重为不幸。一日出诸人奏检以示，公休俾诠次其事，以待他日纪述者得考徵焉。公休与公为姻家，识公为最详，不敢以不敏辞，谨状。

建炎二年十月从事郎前隆德府司士曹事晁公休状

（《傅忠肃公文集》卷首）